最后的初恋
最后的初恋
钱锟总觉得自己老了，二十八岁的年纪，一周的时间居然去看了三次医生。
首先，是在某个周末被腰痛醒，躺着也疼，坐着也疼。去医院拍了片子，腰间劳损，他原本以为这是上了岁数的人才会得的职业病。接着，下半张脸持续爆痘了，第一次走进中医院，把脉诊断为湿热肺热。需要戒油戒辣戒糖戒海鲜戒牛羊肉，清淡的饮食，吃中药，早睡。然而，体内肝火太旺，牙龈肿起一个大脓包，左半边脸讲话都会疼，人生又听到了一个新名词，牙龈炎。
钱锟看是没完没了，有些绝望。
“以前都是好好的，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医生们的答案如出一辙，这不是一天两天导致的，而是在长期积累后到达顶峰，所以就爆发了。钱锟也没办法只能一日三餐照着医嘱慢慢养着，一天天公司里的小姑娘小伙子好像机器人被下达了统一指令一样成日里捧着手机傻笑，直到有一天他在办公室听到外面的惊呼声，他出乎意料的观摩了一场求婚仪式，平日里风风火火的傻姑娘流着眼泪笑的温婉动人，他再看看日期，哦，二月十四日，情人节。
“锟哥，怎么还不找女朋友啊，你这么好？”
以前他还能用事业为重来说，这几年工作走向正轨也升职加薪了，亲人朋友提起这个话题的次数越来越多，可谁能想到，外表俊朗对人温柔事业有成的钱锟从来没有过过情人节是个母胎单身呢？
是的，钱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
他从很小就知道自己性别男爱好男的事实了，在中二期的小男生对着班上女孩高扬的马尾念念不忘的时候，他只会对着电视里热火朝天的篮球赛怦然心动，或者是说对着漂亮肉体留下的汗液怦然心动。只是钱锟隐藏的很深，从来没有表现出有关性向的一点痕迹。
说他懦弱也好其他也罢，即使社会再开放，他也没有办法承受变化带来的冲击和后果，他也不想因为父母的期盼去祸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子，于是这日子就一天 一天不咸不淡的过到了他二十八岁。
这天，夜里一点，他刚做完方案，伸个懒腰，准备去洗漱睡觉，这时肚子却不争气地发出一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犹豫了三秒，钱锟以‘要吃一次饭后药’为理由打开手机，点了外卖，新开的店，点了一份炒饭和一瓶可乐。确认支付，关上电脑，进浴室洗漱。
一点半，敲门声响起，他还没吹好头发，放下电吹风半干不干的去应门，是外卖到了。
他拿进屋才发觉不对，分明不是炒饭，而是一把串，有鸡翅、猪蹄、还有鱼豆腐、牛肉、金针菇、鸡胗...还有一罐啤酒。都是自己爱吃的，这些日子由于生病他几乎碰都没碰过。
再一看，名字不对，果然送错了。
要不要打电话让配送员取回去呢？可是取回去串也凉了，而且大半夜的配送员也很辛苦，最重要的是，这些串看起来比自己的炒饭好吃多了，算了，先吃了再说。
他太饿了，于是狼吞虎咽，吃完只用了十五分钟，吃完他就后悔了，钱锟这人很有意思，就是最叛逆的高中时期，别人逃课去网吧去KTV，他逃课一步一步走回家，他这人自有一套规则，即使有时候浪的飞起也从不肯越雷池一步。
他正纠结着电话又响了，是短信。“你点的外卖可真难吃啊。”
他思考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发短信的，是这份外卖真正的主人，而自己点的炒饭去了对面那边，看来都没被浪费，很欣慰。
钱锟看了一眼快递单，名字写的是黄先生，明显男性，根据饭量判断，单身，至于这一点钱锟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关注。而自己写的名字是钱先生，饭量也暴露了单身狗的事实。再看这条短信，提取关键信息：他吃掉了自己的炒饭；他同样没有联系配送员退换，可是串的价值明显高于炒饭，他没有计较，大概有两种原因：大度或懒；语气看似嗔怪，其实是在搭话。主动搭话却不联系配送员，否定懒。
只是两个大男人有什么可搭话的，他不是没有小心思只是显示告诉他不可能。
看来是个很好的人，于是他回，“你点的挺好吃的，我都吃完了，你的支付宝账号是手机号吗？我把少的钱补给你。”想了半天加了一张平时不常用的乖巧型表情包。
钱锟一向不擅长点外卖，琳琅满目的食物，他总能选中最难吃的那个。好希望天天有人替自己做决定啊。可是对方没有再回，可能是困了吧，他想。
第二天，不知不觉他又工作到夜里一点。钱锟捂着腮帮子，疼啊，果然自己还是老老实实的不要搞事了，昨天晚上那顿宵夜真要命。
这时，敲门声响起，这大半夜的，会是谁呢，他心里咯噔一下就这短短几秒就脑补出了小时候看的《重案六组》或者说《今日说法》的完整剧情。
“谁呀？”
“外卖。”
诶？他没点啊...钱锟疑惑着，但还是开了门。“您是不是送错了啊？”他问。
“没有啊，您不是三号楼五单元501的钱先生吗，手机尾号7350？”
“诶？是的。”
话音刚落，配送员把东西塞给他就匆忙离开了。
回到电脑桌前，钱锟一脸懵逼，想了很多可能。是有人暗恋自己？还是有刁民想害朕？兴许有毒也说不定。
这时，手机短信提示音响起。
“今天的比昨天的更好吃”
短促的一句话，没有标点符号和语气助词，却有种自信与得瑟。
居然是他，黄先生。
他没有着急回，打开了包装袋，里面是一碗热腾腾的米线，为防止坨掉，米线和汤是分开装的，钱锟小心翼翼地把它们混合在一起，搅拌了几下，尝了一口，果然很好吃诶，为什么自己之前点的米线从来没这么好吃。
“也太好吃了吧！本来我都打算不吃夜宵了，你这是想害我！”
“那可不，我不能一个人胖。”
“哈哈，谢谢。”
然后对面又不说话了。
接下来的几天，每到凌晨，他都会收到外卖，有时候是一只烤鸡，有时候是小火锅，有时候是馄饨，有时候是粥...每天都不重样且美味极了。
而每次吃完外卖他都会跟他短暂对话，有时候他也提议自己给他订点吃的，他都拒绝了，说，你点的那么难吃，放过我吧。于是钱锟就这么白吃白喝了近一个月。
一个月的时间不长也不短，足够两个人加好微信，也足够两个人对对方有了初步了解。
钱锟知道了对方叫黄旭熙，英文名叫Lucas，比自己小个几岁，长得挺高，笑起来自有一种阳光洒落的味道，是个常年在国外飞来飞去的摄影师，这次回国是因为休假。
而黄旭熙也知道了他每天给叫外卖的家伙叫做钱锟。
一个月前，黄旭熙刚从韩国回来。
他的外卖送反了，自己点的大鱼大肉居然变成了一份破炒饭，着实生气。而发现的时候配送员已经走远了，于是他打电话过去问责。
“哥们，东西送错了，咋整？”
“对不住啊哥，晚上光线太暗，拿错了，您看我给您退点钱吧？您再重点一份，再折腾也来不及了，刚才...”
“刚才你送的那位钱先生，好看吗？”
“啊？”突如其来的问话让配送员懵逼了。
“好不好看嘛？”黄旭熙生气的口吻缓和了下来。
“那位是个男的啊兄弟。”
黄旭熙看了他一眼没说话，挑了挑眉毛，“和我比怎么样？”
“半斤八两。”配送员觉得这人简直是一个神经病。
“噢，那没事了，你去忙吧。”他挂掉，喜上眉梢。
“好嘞，谢谢哥。”
在不久之后他们在一起了，黄旭熙对钱锟笑的贱兮兮，“爱情都是早有预谋的。”不过那也是在一个月以后了。
黄旭熙老觉得钱锟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循规蹈矩的好没有意思，而钱锟也觉得这个总是半夜骚扰他的死小孩却用着他爸都不用的表情包，但是谁也没有想着断了这份外卖情缘。
直到有一天，钱锟去参加了同事的婚礼，他本身酒量也不好喝了没两杯就神魂颠倒了，最后克制着想吐的欲望爬回了家。
凌晨一点，他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不禁叹了一口气，上一秒想着自己是不是该养一只猫祖宗或者狗大爷，下一秒他就抱着马桶吐得红了眼眶。
可巧这时微信又响了，这次黄旭熙问他怎么看周幽王。
钱锟其实很不想理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可是他就是突然想找人说说话，不管是谁都可以。
“周幽王是一个很浪漫的人。”酒精上脑，钱锟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兄弟牛逼，你可能是唯一一个觉得烽火戏诸侯浪漫的人。”
钱锟听着对方发来的语音，那笑声刺的他恼羞成怒，他也不再执着于打字，也醉醺醺的发了一段长语音。
“在爱情里面，嗝，‘预谋’多可爱，它的目的单纯又不计后果，说明那个人愿意揣摩你，如果你刚巧看穿了他的预谋，看破不说破，他无非是想逗你一笑。”
五十几秒的语音也难为对方听完了，不一会儿又发来了一条。
“那这么浪漫的钱锟有喜欢的女孩子吗？”如果钱锟不说黄旭熙有正当职业这绝对就是一个痞子。
也许是酒精上脑，也许是因为今天晚上的夜色太撩人，又也许是钱锟的中二病又来了，他对着话筒大声的，一字一句地说，“喜欢个屁的女孩子，我一个gay喜欢男生女生你心里没点acd数吗？”
半晌对方都没有应答，钱锟有些嘲讽的想，果然正常男生都不会和gay做朋友的，这样也好，以后再没有联系也不会有人知道他的秘密。
钱锟心灰意冷的点开了黄旭熙的头像手指放在了‘删除好友’上，只是没想到微信又响了，他连忙退回去，这一次不是语音而是文字。
“那你看出我的‘预谋’了吗？”
这回轮到钱锟愣住了。
“钱锟，我喜欢你，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钱锟整个人都清醒了，那种感觉就像是小时候不听话触碰的插座，酥麻的电流经过全身滑进他的心里，他的手抖得厉害。
“好，咱们在一起吧。”
之后就是男欢男爱甜甜蜜蜜吗？怎么可能，在略显仓促的互道晚安以后，钱锟整个人都陷入了没有理由的焦躁不安中，他惶恐极了，怎么就应了呢，而后他又想，这是他的初恋啊。
钱锟翻腾的半宿没睡着觉，整个人困极了 也精神极了，他看着黄旭熙断断续续给他发了很多条微信，他一条也没回，所以说微信的‘正在输入中’很要命，直到最后一条，
“你知道我喜欢你这件事就足够了，其他的，我来做。”
钱锟突然平静了下来，船到桥头自然直，他在心里默默念了几次，陷入了沉沉的梦乡，这次的梦，是快活的。
第二日闹钟响的时候几乎是一瞬间钱锟就坐了起来，他关掉闹钟，下意识的滑到微信，微信置顶是昨晚才换的，他抿着嘴忍不住笑了，他觉得新鲜的不得了，再次点开头像手指在备注那里点了半晌，想了想还是退了出去，大老爷们矫情个什么劲又不是小姑娘。
在发送了一条‘早安’以后，钱锟就收拾了收拾去上班，一直到上午十点半微信还是静悄悄的，钱锟提醒自己要冷静但还是忍不住将注意了分了一半过去，邻桌的小姑娘见了，笑的暧昧极了，
“锟哥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对啊。”钱锟坦荡反而把别人吓了一跳，这可和平日里那个矜持又冷感的钱锟很不一样。
“哇塞真想知道是谁家的姑娘把我们锟哥拐到手了，锟哥请我们吃饭呀。”钱锟人缘不错，周围的同事都替他高兴。
“改天请你们吃饭。”
周围人七嘴八舌的 ，“那姑娘怎么样啊？”
“他挺好的。”在没有其他话，他与她同音。
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多，准确的说是十二点零三分的时候，钱锟的微信响了，他一下子笑开花了，黄旭熙说他来找男朋友吃午饭，还有十几分钟就到他公司的楼下，叫他一会儿下来。
钱锟顿时没了工作的心思，这是他们恋爱后的第一次见面，也可以说是他们之间第一次见面，钱锟有些紧张，他要是认不出他该怎么办。
钱锟假装不经意的问了问邻桌的小姑娘借了把梳子，‘我觉得你的梳子很好看借我看一下’这种瞎理由简直让人不舍得揭穿，又偷偷摸摸的拿着手机冲到了洗漱间，对着不乱的头发左梳梳右梳梳，细看看，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有点大小眼，都怪他，要不是他天天晚上给点夜宵这脸能肿的和猪一样么。
忍不住叹气。
看了看表十分钟了，心里更是扑通扑通和撞钟一样，要命，说的十几分钟究竟是准确到多会儿啊，算了算了，他心想在等五分钟下去吧。
一二三四五六…….
钱锟看着手机上的时钟，分钟走过十二点十七分五十九秒的时候就急吼吼的往下冲，电梯停在一层打开的时候，他的男朋友也从旋转门走进来。
那一瞬间，钱锟想赌一把，不管未来是不是他，他赌一把。
黄旭熙整个人笑容挂的满满的，甚至有点白瞎了那张好脸的感觉，他走到钱锟身边，没有任何生疏感的和他对话，“我们今天吃什么啊？”
“看你，我都行，我不挑食。”
“不行，怎么能看我呢，你比我重要多了以后就你来决定吃什么。”
“这样啊，可是我不经常在外面吃，还是你决定吧。”
“那行，我老去一家餐厅，咱去那里吧 。”
“好啊。”
两个人虽然没有平常情侣的搂搂抱抱，却也步伐一致就好像相恋多年的情侣一样。
“咱们两个好有默契，我刚来你就下来了。”
钱锟心想，那可不，他在上面卡了半天的表，嘴上还要笑盈盈的，“咱俩有默契不好吗？”
“挺好的。”傻兮兮的大白牙。
原来这就是爱情的甜蜜。
钱锟第一次觉得原来接吻是这样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世界上唯一一件让人情不自禁想要闭上眼睛的事情，钱锟听着自己的心跳也听着黄旭熙的心跳，砰砰砰的，这一刻好像全世界的花都开了。
钱锟几乎是火速搬进了黄旭熙的公寓，即使他自己公寓的租约还有大半年，即使房东人全家在国外旅游根本没有办法来给他退钱，可他就那么急不可耐的搬了进去。
初恋总是甜腻腻的，钱锟很早就认清了自己的性取向并且决心不再祸害他人，这样一个独立了多年的单身男人对于两个人不管怎样都是不习惯的，钱锟每日早晨所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和黄旭熙说早安更不是脑经急转弯睁眼，而是提醒自己，钱锟啊，你现在有了男朋友要好好的爱他。
黄旭熙真的是一个和钱锟截然不同的人，情话说个不停，眼波更是脉脉含情，体贴又温柔，还会耍些不让人讨厌的小心机，他喜欢钱锟，喜欢他软绵绵的性格，喜欢他笑起来的弯弯模样，喜欢他纤长的手指，喜欢他的一切。
所谓同居，黄旭熙看来睡觉超过二十米的距离就不是同居。几乎是顺理成章又半撒娇半耍赖的让钱锟住进了他的卧房，那天白天阳光正好，钱锟行李不多两个男人搬绰绰有余，黄旭熙一马当先冲了进去，斜倚在床上，剑眉星目，像极了一尊古希腊的健美雕塑，带着一种张扬的的漂亮。
他朝着钱锟挑了挑眉，“mon amour”
钱锟不明所以，黄旭熙指指手机朝他笑笑，‘我心爱的。’
深夜钱锟起身想上厕所，他小心翼翼的翻身，却被黄旭熙迷迷糊糊却强有力的手臂挽住，紧紧地抱在怀里，朝他看看，明明还在沉睡。
钱锟轻轻地在他头上烙上一吻，对方才哼哼唧唧的扭过身子。
由于黄旭熙长期在国外出差，正好两人公司离得不远，这段时间就一直由钱锟开车，每一次钱锟都要监督黄旭熙系好安全带，虽然没有像韩剧剧情那样的身体接触，但也足够让黄旭熙困惑不已，让他感觉自己是一个不听话的小学生，刚开始还好后来觉得别扭的不行，过了几日他终于忍不住了。
“锟啊，你车技这么好，我相信你。”
“我要确定你百分之百的安全我才放心。”
就像万千情侣中的一员，甜甜蜜蜜恩恩爱爱就连呼吸也散发着交融的气息。
如果能早点遇到他就好了，钱锟在心里这么想着。
日子也就这么不咸不淡的过着，只是钱锟的父母听说自己的儿子和恋人同居后，不止一次想来看看自己的未来媳妇是什么样子，预料之中，钱锟每一次都会拒绝，即便是电话想起也会跑到另一个房间，避着黄旭熙。
一次两次，黄旭熙有些想不通。
渐渐地黄旭熙也适应了在这所城市的生活，他天生热情开朗，早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识外加风趣幽默的性格让他在不长的时间里交到了不少朋友。
朋友啊，钱锟想他们也是从朋友开始的啊，他忍不住会胡思乱想，这样的小别扭不像水龙头，你说能关掉就能关掉。
黄旭熙也在想，他难不成是见不得人吗，为什么不能昭告天下，他是他的伴侣，他们很相爱呢。
五光十色的夜场灯光，在人前隔着几米的并排相行，可他们谁也没有说出口，谁都想着，苦尽甘来，来日方长。
“我们都是成年人了，成熟的爱情需要给彼此空间，你懂我的意思吗？”
钱锟想了想，咽下了满嘴的苦涩，笑弯了眉眼，“好啊。”
此时正是春天转夏，夜晚的风带着让人发颤的寒意。站在风口，钱锟有点冷就下意识的摸了摸手臂，黄旭熙看了一眼，走到右边挡住了风。
钱锟伸手抽紧了他敞开的衣领，少年郎爱俏，衣服总是不肯穿好，微凉的手指摸过他的锁骨，黄旭熙心里微微一颤，低头看，钱锟眼里是他看不懂的日月星辰，到底还是自尊心占了上风，他不说他也就不问。
“Lucas，你不冷吗？”
“冷啊，可是我冷总比你冷强吧。”
钱锟心里暖和的不得了，只要有希望总会慢慢变好的吧。
接下来的日子，钱锟的微信好像总是忙得不得了，可又不打一字，只是看看，不断地看看，他时不时的看看微信，被同事打趣女朋友是不是粘人的很。
钱锟总是不好意思的挠挠头，他要怎么和他们说，不是女朋友呢，他要怎么和他说他开始害怕他了呢。
由爱生惧，由爱生怖。
他突然觉得愧疚，明明是恋人明明在相爱为什么不能坦坦荡荡呢，阴影下藏起来的彩虹，这对黄旭熙不公平。
钱锟引以为傲的就是一手照顾人的好本事，家里女孩儿多，他也习以为常，他每每听着黄旭熙用三种语气说话越发感到愧疚，跟朋友家人说粤语，跟同事说普通话，跟他说最温柔的情话。他无以为报，更是拿出十二分的耐心对自己最珍惜的恋人。
黄旭熙又何尝不觉得不是滋味呢，在他赌气说出需要空间的时候就已经后悔了，他偷偷观察这钱锟的反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对自己比以前更好了，黄旭熙惴惴不安却又一点一点开始享受，就好像得了一寸有想要再进上一尺，这一切让他有种上瘾的快感。
黄旭熙本身就是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男人，他身边的朋友也是这样，也可能和职业有关，他的朋友们大多过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生活，在没遇到钱锟之前他也是这样。
雄性荷尔蒙真的是一个很妙的东西，它会让一个本来很理智的人在伴侣面前炫耀，钱锟心里厌恶他的那些狐朋狗友，从小的绅士教育让他打从心里尊重女性尊重每一段感情，他对于黄旭熙所说的那些朋友三天两头换女朋友嗤之以鼻，他所恼怒的更是他们对那些可怜女孩儿的肆意评判。
情侣间的吵架往往就是从一件小事展开的，中午吃完饭后各自分别的路上，黄旭熙接了一个电话，从听筒里钱锟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个男人谈论他纠缠不休的前女友的无奈与炫耀。
“不过她挺漂亮的…..”
黄旭熙会时不时说一句，“你可真是个人渣。”
又是一阵嬉嬉闹闹的笑声。
钱锟感受着着自己心里渐渐上升的怒气，握着方向盘的双手慢慢捏紧，他深深地长叹了一口气，等着黄旭熙打完电话。
“我觉得这样很不好。”
“哎呀我不是他啦，我很认真的。”
黄旭熙楞了一下，他好像从来没有见过钱锟这么直接的批判他的私生活，他深知钱锟是怎样一个敏感的个性，笑着打哈哈，等着钱锟像往日一样说一句下次不可以了。
“我说这样真的很让人恶心。”钱锟也不知道怎么了，不知道是他的笑声刺痛了他，还是怎样，他没办法停止。
“你怎么?”黄旭熙看着他，钱锟在他的瞳孔里看到的是自己因愤怒涨红的脸。
他突然冷静了下来。
“没什么，上班去吧。”
车内的气氛好像一下子冷了下来，钱锟不再说一句话，他心里其实很慌张，但他不想与他吵架，只等事情过去之后再好好谈一谈。
黄旭熙心里说生气谈不上，他就是觉得有些委屈，明明做错事情的不是他，为什么他会和他因此生气呢。
车内一片死寂，不远的路程让人坐立不安，甚至连呼吸都是一种错误，黄旭熙的右腿发麻，他扭扭身子，看了看身上的安全带，想起了平时钱锟的千叮咛万嘱咐，就像是幼儿园的小朋友想故意引起大人注意一样，‘咔嚓’一声解开了安全带，还故意的往旁边看了一眼。
钱锟依旧没有理他，可却还和以前一样分别是一个深深地拥抱，他担心若不这么做一切都将覆水难收。
他看着黄旭熙转身走进公司，再不回头。
钱锟舌头发苦，明明中午吃的偏甜的杭帮菜，可他就是觉得苦的不得了。
这一下午，坐卧不安就是最好的写照，钱锟心里乱的很，黄旭熙也不遑多让，他们都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分手，此时理他们一百天还有一个星期。
人在心烦意乱的时候是做不好事情的，短短三千字的文件，钱锟已经打错了五回，幸好他人缘不错，坐在旁边的女生看不下去帮他仔细盯了一遍。
“锟哥，是因为女朋友烦心呢，你是男人对人家小姑娘多哄一哄。”
钱锟不由得苦笑，小姑娘，却依旧点头应是。
他手机解锁，盯着通讯录半天，心里胆怯，他从不是一个主动的人，可他也不想就这么分开。
“今天晚上我会早点回去，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钱锟很快的回复，“好。”
夜晚八点，餐厅灯光昏暗，两人对坐。
望着沉默不语的黄旭熙，钱锟终于还是先开口了，“你想和我说些什么？”
黄旭熙这一下午也想了不少，钱锟是他很少见到的男人类型，既温柔又克制整个人充满一种矛盾的美，重点是他和他在一起很舒服，他和他在一起很开心。
黄旭熙身边从来不缺少红男绿女，他承认和钱锟在一起好像平淡的让他有些寡淡，近日来的独处也让他过得很开心。
可是若是没有他在身边呢？黄旭熙想了想这个结果，让他感到后怕，他发现他好像想象，他比想象中还要喜欢钱锟。
“我发现我比想象中还要喜欢你，他们都说我变了很多，或者说钱锟你真的很厉害，我爱上你了。”
钱锟心里准备好了最坏的后果，面上不动声色，这个结果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他猛地抬起了头。
此时的黄旭熙站起了身，隔着桌子，双手捧着钱锟的脸，“你相信我，我是认真的，我不会辜负你的，请你相信我。”
钱锟脑子一片空白，黄旭熙的吻轻轻柔柔的落在了额头，是谁说其意为珍惜，他认命的闭上了眼睛，钱锟知晓，栽了，这辈子栽了。
接下来的日子谁也没有再提下午的事情，谁也没有再提他的朋友，钱锟心里隐隐不安，却陷入了更加甜蜜的爱情。
日复一日的晚安，睡前温暖的亲吻，黄旭熙回家的时间变早，钱锟的的笑容也变得越来越多，时间兜兜转转就来到了一年的年底。
中间也有几次拌嘴，钱锟每次事后都会后悔，对他的方式怎么这么矫情，好好地一个大男人做什么委曲求全的模样。
而黄旭熙每次都会说，“你下次有什么不要憋在心里和我讲。”只是一次比一次的不耐烦。
谈恋爱好辛苦，钱锟在心里想。
《爱情白皮书》里有句话说：“不管再怎么痛苦烦恼，即使说一定要忘记你，还是办不到，还是那么喜欢你，不能从这种心情中逃跑。”
心动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说放弃，谈何容易。
钱锟在过年的前一段时间请好了假，他考虑了许久，决定带黄旭熙回家坦白，他爱黄旭熙，很爱很爱。
他一直没有和黄旭熙讲，只等到过几天给他一个惊喜。
不曾想等来的是一句，“我累了，我们还是不要在一起了。”
不得善终，钱锟满脑子都是这句话，
钱锟向来预感很准有很敏感，他能感觉出来他不爱他了，可是他不愿放手，怎么都不肯，怎么都舍不得，他其实听清了在分手的那天他说了八次，“你就是一个神经病，我不知道你每天都在想什么，你什么都不和我说，总是擅自决定，你的付出让我觉得负担很重。”
钱锟的所有自尊心在那一刻坍塌，他问他每天在想什么，他要怎么回答，他咬了半天嘴唇，“我就是一个神经病你满意了吗。”。
钱锟全身发冷，他觉得全身没有感觉，他没有看黄旭熙的表情拖着回家的行李住到了旅馆，他还专门订了一个离机场近的只怕自己影响睡眠，误了明早回家的航班。
钱锟坐在床上看着手机发呆，他心里升起幻想，也许这不过是一次情侣间的吵架，也许互相冷静一下就好了。
凌晨四点，他怀着重重的心事沉沉睡去，梦里黄旭熙还朝着他微笑。
大年三十，到家的时候正好赶上团圆饭，一家子人热热闹闹开开心心，钱锟性格好，亲戚里面的姐姐妹妹都愿意和他说话，家里的老人也为这么一个在大城市置身闯荡的孩子感到心疼。
钱锟一直都很配合，也一直都很开心，笑的眼睛弯弯。
“锟啊，什么时候把女朋友带回来给我们看看啊。”
春晚的小品，蔡明依旧挽着潘长江，谈笑间，妈妈说起了这个话题。
“我们分手了。”钱锟敬酒的手一点没抖。
“可惜了，我们锟第一次说谈女朋友了。”
“不是的。”
看着全家人疑惑地眼神，不是的。
“是男朋友，我和前男友分手了。”
好像一出戏剧被人按了暂停键，一切都静止了，电视里的声音吵吵闹闹，这一家子静静悄悄。
“对不起。”钱锟落荒而逃。
钱锟心里一片平静，也许是酒精上脑，也许是积攒已久的压力，他选择在一家人齐聚的时间将事情托盘而出，他不后悔，这么多年了，他也累了。
十二点的时候外面鞭炮声响了起来，他的小表妹敲响了他房间的门，伸出了半个头，怯生生的，“哥哥，出来放炮，姨夫喊你。”
钱锟心里知道该来的还是要来了，他起身走了出去，小表妹拉了拉他的衣角，“表哥你别担心，我们只想让你开心。”
钱锟笑了笑揉乱了她刚剪的刘海儿。
客厅了格局就像三堂会审，钱锟看着自己父亲拿烟的手都在颤抖。
“对不起，我喜欢男孩子。”
许久的沉默，钱锟已经接受好狂风暴雨，他看着向来古板的爷爷向他走了过来，他内心做好了可能会挨打的准备。
“走吧，去看放炮去。”
钱锟愣在原地，还是和他同岁的姑姑的儿子把他拽了过去。
“我希望2018年一家人都开开心心的，其余什么都不重要。”
男儿有泪不轻弹，钱锟这场眼泪等了整整十二年。
接下来的日子，果然人家说失恋需要家人陪伴，所有人都很有默契的不再提及结婚这个话题，兄弟们勾肩搭背喊他一起打游戏，姐妹们则贼兮兮的问他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就连某一天他用电脑看见未清除的聊天记录‘儿子出柜应该怎么照顾他的情绪’。让他心里发酸，连想黄旭熙的时间都没了。
可那句通过微信验证里的‘新年快乐’让他打破了现在的宁静。
他记得那时分手黄旭熙当面删了他的联系方式，所有。
他坐在那里不言不语，他分手了十几天，具体时间不记得了，他是故意的只想着能让自己体面一点，不那么狼狈。
钱锟其实知道感情不是说散就散的，可他天生就是一个骗子，最擅长的就是骗自己。这一次他擅长的自欺欺人不能奏效，他只能咬着牙往前走，假装自己很OK，假装自己很酷，以至于短短几天时间胖了一圈。
随着他的感情出问题的时间是他身体出现问题的时段，他生病了，不严重，可总是断断续续的好不了，这段时间他总是皱着眉头就像是预料好了一样。
“锟啊，很喜欢那个孩子吧。”
望着妈妈温柔的目光，钱锟将所有的心事都说了出来，他说，“妈妈，我好喜欢他，这里好疼啊。”他用力拍了拍左胸膛。
“那就去做你想做的，不要让自己后悔。”
他拿起手机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那天下午的阳光正好，他小心翼翼鼓起了勇气，直白而干脆“我们还有可能在一起吗？”
“没有了。”
“为什么？你讨厌我吗？”
“没有，从来都没有讨厌过你。”
“那你喜欢我吗？”
“喜欢。”
“那我可以追你吗？”
“不可以，”
“为什么？”
“我没有感觉了。”
从这一刻起，钱锟真真正正明白了自己是真的没了男朋友，他睡了好长好长一觉。
起来之后，他对妈妈说，“我心里再也没有可以惦记的人了，他不让我惦记他了。”
就像《新界香港跨区之恋》的歌词里写到：“你的眼光就如狂想曲，你的笑涡如微风轻吻我，据说你就是香港的启德机场，是世上最难降落最难停泊的一个城市。”这一次好像真的要说再见了。
他之前租住房子的房东回来了，慈祥的老爷爷给他退押金，他拒绝了又重新住了回去，钱锟有些讽刺的想，他们果然有缘无分。
爱过的人不能做朋友，钱锟还是会祝福他过得好，只是希望自己过得更好一点。他希望有朝一日他会后悔又不希望他会后悔，毕竟分开的时候他都没有夸他一句是多好的一个人。
钱锟不再咳嗽，妈妈说他终于长大了，再说这句话的时候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辛酸与骄傲，钱锟收拾好自己带着吃胖了几斤的身体回到了工作中，钱锟太要脸了，他不要了一次，这是他给自己最后的放逐，他又变回了往日那个严谨温和的男人，最起码看起来是这样。
这一次，他主动删掉了黄旭熙，最后一次的聊天他爆发了所有在之前克制的感情，黄旭熙的种种毛病与缺点一一讲了出来，没说一句，对面‘嗯’一句，他从未见过黄旭熙这么乖巧这么温柔，他高兴的眼泪都出来了。
最后他说，承蒙照顾，祝你幸福，很高兴认识你，可是好后悔和你在一起。
那头回了，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从此以后钱锟的生活里再也没了一个叫黄旭熙的人。
后来他的同事问他，为什么不找女朋友了，他说，“有缘就会遇见，还有我喜欢男生。”
看着对方错愕的脸，钱锟依旧像往日一样不好意思的摸摸头，只不过这一次坦然多了。
人为什么会向往自由呢？这个哲学问题钱锟想不明白，他不清楚为什么自由与爱情只能二选一，而不能鱼和熊掌兼得呢？
他从来不否认他爱黄旭熙，可他也从来没有想过禁锢他的自由。
感情淡了可以再培养，无话可说了就再找话题，觉得腻了就重新再认识，要是累了就给彼此空间。
他的朋友问过他，“你那么爱他，为什么不去把他留下？”
“他要的不是我，是自由，我给不起。”
日子久了他也释然了，他在生日这天许愿，他希望遇见一个能全心全意爱他全部的人，迟一点没关系，爱的少一点也没关系，爱的长一点，他会好好和他过一辈子。
这个世界上哪有什么只爱一个人呢，只不过这个占的位置大一点，走的慢一点，在四下无人的街道，钱锟也曾疯了一样想他，最后怎么样呢，人的年纪大了，删掉的电话号码背不下来就找不到了。
喜欢一个不喜欢你的人，时间长了就不礼貌了。
又是一个春天，他收到了一条微信验证，来自公司前面新开的的那家咖啡馆的老板，上面写着，
“我注意你很久了，我可以喜欢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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